当天晚上。
得知程慕堇死讯的当晚。
我失魂落魄、浑浑噩噩地回到家。
草草吃过晚饭后,在家人惊疑的注视中走回自己房间,关上房门,关上灯,倒在床上。
我行尸走肉般的状态肯定是吓到了他们。
尤其是妹妹,正在读初一(这点上海棠得到的信息其实滞后了)的小葵,更是用高八度的声音在客厅大声说话。
“肯定是失恋、失恋了吧!我就说啦,哥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桃花运,哼哼!”
比起关切,更像是在幸灾乐祸。但我也没心情……至少现在是没心情去搭理她。
死这种事……好像是头一次离我如此之近。
并非指物理距离。
因为一来程慕堇并非死在我面前,我从未真正目睹她的死亡,二则……托自己的体质,以及凌霄小姐的福,我曾经接触过的死亡其实不算少,而且老实说,其中有很多——都是近在咫尺,就在我的眼前发生。不过那些死亡,该怎么说……确实在物理意义上都是不折不扣的死亡没错。但在心理层面,不论是理性还是感性上,我都甚少将之与那个确切的、真实的“死亡”概念相连。
那些是——
不可名状的怪物之死。
不可饶恕的恶人之死。
不闻不名的陌生人之死。
打几个不算恰当的比喻,就像在电影中看到无恶不作的坏人终于被收拾、在游戏里击杀了怪兽boss、或者在车祸现场与围观的人一起对尸体指指点点——就像是这样的死亡。不管在物理层面上离得多近,不管看起来有多血腥、残酷,我与它们之间似乎都隔着一层透明的、界限般的薄膜,将真实感隔离在了薄膜的那一侧。
缺乏实感。
就是如此。
然而这次不同。
死者是我的同班同学。
死者是……就坐在我身后的同班同学。
虽然与她基本没说过话,与她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。
但恐怖的真实感还是决堤一般涌了出来,将我卷进某个黑暗的漩涡深处。
有如溺毙。
更何况,我和她的死还建立了那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,这让那种窒息感变得更加凝滞。
程慕堇。
那个如同小昆虫一般,安安静静地蜷在教室角落,对谁都没有危害、与谁都毫无瓜葛的女生。
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,不明不白地死去……她在失踪那天的傍晚,在天台上到底准备和我说些什么,我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吧。
会为此感到悲伤与愧悔是正常的。
不过我最终还是会忘掉她的吧。
我会把程慕堇遗忘,逐渐忘掉有关她的点点滴滴,她神秘的失踪与死亡、她消失前最后的凝视。包括现在阻塞在胸口的这份凝滞感……我肯定也会在今晚过后,或者最多两三晚过后,就将之彻底遗忘吧。我终归会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——包括班主任,她迟早也会走出愧疚与自责的泥沼。
与姬海棠的情况不同,我是无法一直记住程慕堇的。
生者无法一直记住死者,因为就连记忆这种东西也会慢慢死去。
遗忘是多么残酷的行为——这一点,我已经在上次的事件中深有体会,而今天似乎又有了新一层认识。
这是个冷风呼啸的雨夜,雨点被风席卷着,反复拍打在窗户上。我在浅寐与沉睡之间辗转反复,不久就进入了梦境。
“算了,午饭就拿面包凑合吧。”
——梦中的我如此想道。
毕竟天气炎热,而食堂里又没有空调,还人头攒动、喧嚣拥挤。与其争先恐后,汗流浃背地排队抢食,还不如就找个清凉的地方,悠闲地吃点零食——况且我本身就没有多少食欲。于是我拿着早上被家人硬塞的两个面包,折回教学楼,信步走到……
天台。
啊,原来如此。
我带着几分自己是在做梦的清醒感,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感叹。
是这样的梦啊。
果然——不久之后,我听到背后天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。转回头,正好与推门而出的程慕堇对视。
清秀的、消瘦的,姣好的、苍白的脸。
她对于我的存在只表现出了一瞬间的感情波动——大概是讶异中夹着几丝迷惑吧。随即就垂下眼睛与视线,以呆立的我为圆心,划了一道巨大的弧线,走到远处的角落抱膝坐下。
一动不动。
宛如一只蜷身的小虫。
“…………”
程慕堇、天台、我。
所谓日有所思、夜有所梦,我在白天所纠结着的事情,似乎都在梦中集齐了。
梦里的她似乎是天台的常客。
她似乎也和我一样,是不吃午餐派。
不过与缺乏食欲的我不同——从她腹中适时传来的咕声恰到好处地提醒了我——她所缺乏的是食物本身。
贫穷。
贫乏。
现在是午餐时间,学校的每个角落都飘荡着食物的香味,以及进食者的欢声笑语。估计没人会意识到在这块地方、在这个饱腹的时代,还有人在忍受着饥饿吧。
我盯着低头呆坐的程慕堇,看着她为了不让肚子发出声音而抱得更紧的双膝,逐渐反应过来。
这就是我在清醒的时候念之不忘、为之悔恨的事情。
——我应该帮助她的。
当她在那天中午向我求助的时候——那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在求助了吧?不过就算那不是求助……就算她喊我上天台是为了别的什么未知的事情。我都不应该被那些现在想来可笑无比的杂念所纷扰,我应该在放学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走上天台。虽然不知道她的困扰是什么,造成她死亡的原因是什么,但我已经帮助过了那么多人……肯定也可以帮助到她的。
这样一来,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。
也许她——就不会死了。
啊啊……
我苦笑着摇头。
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愧疚感为什么会在梦中变成了“她正在忍饥挨饿”这种意象,但此时此刻,该做的事想必不用多说吧?
这里有一个挨饿的人,而我手中刚好有一个面包。
正如那个时候——我眼前有一个正被问题困扰的人,而当时的我……本应伸出援助之手。
我走向程慕堇,把手中的面包递向她。
“这个……你要吃吗?”
如我所想,她并没有作什么假意推辞。
她只是怔了一下,就从我手中接过面包,撕开包装袋,一小口、一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那是一个毛毛虫面包,就是那种长条形、螺纹状,有如烤熟了的毛毛虫般的甜点,也就比白面包稍微高级一点吧。面皮上撒了些芝麻,里面(根据我吃的这个推测)有一些豆沙馅。因为是包装食品,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新鲜度与口感。但她小口小口地咬着,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似的,脸上洋溢着……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幸福的表情。
那是——笑。
啊,对啊。
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是会感到幸福的。而幸福的时候——就会笑。
我讶异着自己为何会忽略如此简单的事,同时也讶异于自己在脑海中所描绘出的……程慕堇的笑容。
那张从未展露过任何生气的脸,她苍白紧抿的薄唇也好,低垂、暗淡的双眸也好。在这一刻——有如被第一颗晨露打中的花苞般,终于扫去所有阴霾,彻底地舒展开来,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。
满足了吧?
——我对自己的潜意识说道。
这样一来,就能暂时填补心中那份愧疚感了吧?
不过我的潜意识似乎还没就此满足——大概就如眼前少女的食欲,只见她舔了舔粘在下唇的豆沙馅,视线如同小鹿般往我这边跳了一下,有些怯生生地开口。
“那个,峰同——”
轰隆一声惊雷。
我醒了。
“…………”
我从床上坐起,在黑暗中听了半天雨点飘打在窗帘上的声音。
“啊——真是的!”
真是不识风情的雷声。
明明是个好梦来着。
我摸黑爬下床,上完厕所后,倒了杯冰水一口灌下。
冰凉的水刺激着喉咙,也让意识清醒了不少,我盯着镜中自己忽暗忽明的脸,怔了许久。
有些不对。
刚刚的那个梦——有哪里不对劲。
太过清晰了。
且不说那份笑容是何等真实,简直有如曾亲眼见到过一般。就连梦中对那个毛毛虫面包的造型——乃至味道与口感,也都还原得过于精准。
我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。
面包里会经常吃的一向只有夹蛋夹火腿的吐司,如果只是普通的甜面包还好,像豆沙这种过分甜腻、已经好几年没碰过的东西,我是绝对无法在梦里想象出它的味道的。
除非是——最近的确有吃过。
“等等……”
我大步走向客厅,打开橱柜摸黑翻了半天,无意回头时——在沙发旁的茶几上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。
芝麻面皮的、袋装的……长条形、螺纹状的毛毛虫面包。
本该是在梦中出现的道具,现在正原模原样地躺在茶几的玻璃盘里。
不对、不对。
那不是梦。
我完全被自己所蒙蔽、所误导了。
那不是梦,那是记忆。
不知出于何种原因,被我几乎彻底遗忘的……与程慕堇相处的记忆,而就像此前海棠所经历的事情一样——在某种机缘之下,我又把这份记忆拾了回来。
我和程慕堇不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路人。
梦中的事——真实地发生过。
为什么我会完全忘掉了?
我不应该忘掉那天的事才对,至少……我绝不会忘了那抹笑。
我带着缤乱的万千思绪,魂不守舍地往自己卧室走,窗外的冷风凄厉地呼啸,卷着雨点一波接一波地打在窗帘上。
……窗帘?
我猛地停住脚步。
我睡前肯定是关了窗的,绝对是这样没错,因为我在入睡前听到的都是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。
而现在——不对,应该说自我醒来后,所听到的都是雨点打在窗帘上的声音了。
我下意识放慢脚步,蹑手蹑脚地摸向卧室,靠在门边朝房间里探视。
在飘窗旁的地板上站立着一个人影。
她全身**。
浑身湿透。
濡湿的短发在滴落着水珠。
她背对着我,似乎正在端详眼前的房间,往左右缓慢地移动视线。
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。
突然出现在我房间的人影也好。
她全身**也好。
她古怪的举动也好。
这些都不是重点。
重点在于——她的身体。
她的身体……散发着微弱的磷光。
无论是纤细的手脚、柔弱的肩与后颈,还是玲珑的臀与腰——乃至及肩的短发,都在黑夜中微微发光。
那种磷光既不是蓝色、也不是绿色、亦非苍白或青紫,那并非任何一种特定的颜色。
而是——混合。
无法用语言描述的……流动、曳动、舞动、蠕动着,不断融合、分解着的千万种颜色。
如果必须用言语形容的话,就如同……打翻在水中的水彩或者油画颜料。
“……小堇?”
听闻我的声音,她终于转过身。
带着流淌在全身的万千色彩,将脸转了过来。
啊,没错的,不会有错。
那张空洞、无神,缺乏生气的脸,就算现在被绚烂的色彩所流遍,我也绝不会认错。
“小堇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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